風與沙的朝聖之旅:「你們到曠野要看什麼?」

文:澎湖惠民醫院前院長 陳仁勇醫師

 在2014年冬天,趁澎湖艷陽氣勢暫時消失時,我決定走訪澎湖的教堂和村落。從西嶼開始,沿著外垵灣、內垵灣、牛心灣的濱海小路走到赤馬。雖然風勢不小,卻也晴空萬里。郊外到處是銀合歡,冬天一到,枝黃葉落,好像被東北風蹂躪而死了,但是,一到春天,下過幾場雨之後,嫩芽就悄悄冒出來,宛如死而復活,並逐漸增長到枝葉茂盛。

風沙中的朝聖之旅

走在澎湖冬天空曠的路上,看著路旁兩側枯乾的枝條隨風抖動,不禁想到耶穌對到曠野找洗者若翰的群眾說的話:「你們出去到荒野裡,是為看什麼呢?為看隨風搖曳的蘆葦嗎?為看一位穿細軟衣服的人嗎?啊!那穿細軟衣服的人是在王宮裡。你們究竟為什麼出去?」(瑪11:7)

一提起「朝聖」,我們腦中出現的是耶路撒冷城四周歷史悠久的教堂,耶穌和門徒們走過的足跡,或是歐洲許多金壁輝煌、壯麗宏偉的教堂。然而在澎湖,天主教的歷史和氛圍短促而稀薄,沒有宏偉的建築或悠久的歷史聖堂,倒是有幾間塌毀的教堂、人去樓空的修女院。所以,我們是要看在風裡抖動的銀合歡嗎?或是耶穌說的:「為看一位先知嗎?是的!我給你們說:而且他比先知還大。」(瑪11:9)但是,先知在哪裡?

被遺忘的先知

先知在哪裡?那天,我帶著對羅德信神父的回憶,尋找五十、六十年前他在澎湖看到和做過的事。依據羅神父的記錄,1966年,靈醫會在西嶼鄉的赤馬和小池角租屋設立幼稚園和傳道的教室,每週有巡迴醫療門診一次,當時約有150名望教友,幼稚園學生100名。跨海大橋於1970年才完成,所以早期神父、修女和傳教員都必需搭船往返馬公和西嶼。不到五十年,赤馬的教堂和幼稚園已毫無蹤跡可尋,我的手機上有一張泛黃的照片,潘仁志神父、一位修女、三位年輕的老師和幾十名穿著整齊的小孩子在一棟老舊的房子前合照,上面標示:1966年西嶼赤馬幼稚園畢業紀念。詢問附近的居民,他們也只有一副茫然的表情,不記得有這些事。

1976年,甘霖主教邀請瑪利亞方濟各傳教修女會到西嶼池東村設立「聖方濟傳教中心」,有修女院、助產所、托兒所。除此之外,修女也到村子探望及照顧老人,協助換藥清洗傷口、沐浴洗衣、整理環境。但是那天,我站在關閉的修女院門口,望著長滿銀合歡的花園,我似乎看見澎湖福傳逐漸消失在歷史長廊的背影。

《列王紀上》有一段讓我印象深刻的故事。先知厄里亞被王后依則貝耳追殺而逃到曷勒布山的洞裡,他心中不滿,滿腹怨氣。天主叫人告訴厄里亞,要他到山上,衪有話要告訴他。厄里亞在洞裡等待;上主要來之前,暴風大作,裂山碎石,但是上主卻不在風暴中;風以後有地震,但是上主亦不在地震中;地震以後有烈火,但是上主仍不在火中;烈火以後,有輕微細弱的風聲。厄里亞一聽見這聲音,即用外衣蒙住臉出來,站在洞口。」(列上19:11-12),遂有聲音對他說話。

我們總認為大人物出現一定鑼鼓喧天,所以我們只在意那穿細軟衣服的高官貴人,而輕視那位敝衣粗食的先知;我們認為先知必在華麗的大教堂,而忽視那些寒酸的小教堂;也許先知並非不在澎湖,而是我視而不見。也許福傳歷史並沒有消失,而是被我所遺忘。

走在西嶼空曠的路上,我尋找澎湖福傳的歷史,也追尋我的記憶:「我為什麼來到澎湖這塊無親無故的陌生地」?若不是十多年前,在羅東聖母醫院整理由斯洛維尼亞來到台灣的范鳳龍醫師傳記時,所受到的感動;若不是因為六十多年前,靈醫會在澎湖建立醫療傳道的基石;若不是因為一百多年前,馬偕牧師把福音帶到宜蘭,讓後來喪子的曾祖父找到家裡神像所無法給予的平安和盼望,也讓我們全家成了台灣鄉下少數的「異教徒」,使我自然地進入教會醫院服務,我大概是不會來到澎湖服務的。

風沙中天主的聲音

馬公天主堂祭台上方,掛著「病人之痊」的聖母畫像,這幅六十年前靈醫會由義大利帶到澎湖來的聖畫,更可追溯到四百多年前聖嘉民所受的呼召,從而開展追隨耶穌「醫治病人,傳揚福音」的腳步,福音並未消失,而是幾乎被遺忘了。

2020年,我回到荒廢多年的池東修女院,已重新整修為惠民啟智中心西嶼鄉的工作據點,看到有人將雜草清除,將斑駁的牆壁重新油漆,彷彿聽見天主透過先知厄里亞,透過教會,用細微的聲音在說:「往那風沙之島去,我留下許多我的子民,繼續那未完的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