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東聖母醫院聖嘉民安寧病房 李秉豪醫師
落腳宜蘭的挑戰與使命
「李醫師，你是宜蘭人嗎？」「不是耶，我住新北市。」「那你怎麼會來我們宜蘭？」
這是我剛到羅東聖母醫院的常見問候對話。住院醫師都在台北受訓的我，其實很難說清楚為何選擇宜蘭當作落腳。身為安寧療護科主治醫師，剛到聖母醫院報到時，聽到安寧共照護理師詩婷分享到內科病房關心個案時，隔壁床家屬竟然對她說：「下次要討論『那種事』，可以去外面走廊嗎？」政府已經安寧緩和照護推廣多年，很少聽過家屬有如此反應，看來挑戰或許比我想像的還大。
當生命已經走到某個階段，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近年來一直在推廣的一個觀念—安寧緩和照護的早期介入，安寧照護不只針對癌症末期病人，同樣也照護面臨其它器官衰竭的病人（如心衰竭、失智末期、肝衰竭…等）。絕對不是放棄，反而是用一種更積極與正向的態度來面對生命，思考當生命已經走到某個階段，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要怎樣做才不會有遺憾?能夠安適走完生命的最後一哩路，相信是每個人的心願。
安寧緩和照護包括安寧病房的急性照護、安寧共同照護及安寧居家服務。臺灣自105年2月起，開始辦理「全民健康保險居家醫療整合照護計畫」，提供患者「居家醫療」、「重度居家醫療」、「安寧療護」三階段之連續性居家醫療與全人照護，結合長期照顧服務2.0計畫，提升照護連續性，讓長者在家安老到臨終。
總是提醒垃圾桶要拿離地面的張奶奶
「我要休息啦，我不要去醫院，我要睡覺就好。」蘇澳的張奶奶大聲嚷嚷著。挺著鼓脹的肚子及下肢水腫的身軀，奶奶正面臨肝癌的侵犯，一進門就聽到奶奶鏗鏘有力的訴求。當初內科醫師的轉介，安寧居家團隊便接手出院後續的照護。初次訪視雖然只有孫女在旁，但從孫女口中得知家人關係很緊密，剛好遇到捕魚日，家裡的男丁都出海了，但大家都很關心奶奶的情況，才會在上次住院期間討論並同意安寧療護的介入。
評估結果，奶奶腎功能還算不錯，給予利尿劑可望幫助消水腫，衛教抬高下肢和按摩技巧，也會有所幫助；兩週後訪視，奶奶的全家人都在身邊，水腫改善不多，下肢循環很差而且右腳有紅腫的現象，跟家屬討論後，最終決定讓奶奶在家治療就好，於是給予口服抗生素、症況控制的藥物及衛教後續可能遇到的情況。之後的訪視，奶奶的病情雖然每況越下，但每天竟還記得要提醒垃圾桶要拿離地面，只因下午掃地機器人會定時出來打掃。後來由於疼痛控制的考量，奶奶同意住院照護，最後也在聖嘉民病房善終，但回想生病過程中，大多時光都能在家裡的日常中度過，這是件多幸福的事啊！
與阿公的對話是醫病關係中最美好的時刻
初次訪視前列腺癌合併多處骨轉移的昌聖阿公，白天一人住在鄉下的透天厝，老婆因失智住在長照機構，兒女都因工作繁忙，所以不定期回家陪伴。一整天只靠一個麵包果腹，凌亂藥物堆在客廳一角，因為頭暈、虛弱和全身痛，幾乎都坐在沙發上，居家護理師量測生命徵象發現血壓很低，但阿公早上仍吃血壓藥，藥物雖有止痛藥卻似乎控制有限，聯絡家屬後建議住院做疼痛控制和藥物整合。住院過程中，阿公聽著我的破台語，實在是忍不住了，說要當我的台語老師，一天學一句，邊跟阿公開玩笑、邊調整止痛藥物和整合藥物，後續穩定出院便又轉回居家照護。
不知不覺暑假來了，孫子女放假回來了，三女兒也剛做完手術需要休養，剛好可以陪伴在旁，陸續的訪視家裡就很熱鬧了，阿公心情也開朗了。從那次之後，阿公的病況進展，骨轉移的疼痛迫使我們只能一路增加止痛藥物的劑量和種類，阿公現在又再次住院，這次因為肺炎導致喘和低血氧濃度。感染一直是安寧緩和照護棘手的問題，感染有時來得又急又快，病患的肝腎功能限制抗生素的選擇和劑量，通常癌症病患過世不見得因為癌症本身，而是感染。
「李醫師，為什麼我的孩子都不接手我的工作，賣菜也可以賺好幾棟房子。」、「李醫師，跟你說，我二兒子很優秀也最聽話，在做警官，他平常很忙，希望他可以多來看我，但他真的很忙。」、「李醫師，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查房了」這些對話是醫病關係中最美好的時刻，希望昌聖阿公這次的感染可以順利度過，出院後去家裡再聽你話家常。
我想這之後的回答會跟之前不太一樣了
「李醫師，我住三星，只要給我一把椅子和乘涼處，看這一片綠油油稻田發呆就非常幸福，人生夫復何求。」居家護理師阿惠分享著。五六月的宜蘭鄉間小路隨處都是稻田，打開車門便會看見一道道稻浪、聽見一陣陣隨風搖曳的刷刷聲，好不療癒。安寧之父賴允亮醫師曾說：「生命教會我很多東西，是生命在教導生命、在影響生命。」我想不管在哪個城市或鄉鎮服務，都能為了安寧緩和醫療努力。「可能是緣份吧！」一位家屬為了媽媽想回宜蘭的心願，四處詢問宜蘭各醫院的安寧病房是否有床位，媽媽是羅東人，剛好我們病房有空床，他將媽媽從台北醫學中心轉到聖嘉民病房時，跟我說的一句話，始終在我腦中迴盪。自己還是菜鳥主治醫師，下一次一定又會有人詢問：「李醫師，你不是宜蘭人，怎麼會來我們醫院呢？」，我想這之後的回答會跟之前不太一樣了。